本文作者:访客

龙头企业裁员、延缓投资,光伏企业如何押注未来?

访客 2024-04-12 23301 抢沙发

为了活下去,一些企业正在进行一系列“瘦身”,并对产品进行技术改造升级,试图淘汰落后产能。

在经历漫长的等待和来回奔波之后,李跃婷终于离开了“光伏茅”。

隆基绿能(601012.SH,下称“隆基”)因其庞大的规模和高市值而享有“光伏茅”之称。在市场的剧烈波动之下,作为行业龙头的隆基正站在裁员风波的风口浪尖。

隆基绿能一家云南工厂 图/企业官网

去年加入隆基后,李跃婷被安排至公司旗下的江苏基地,计划待隆基广东基地建成后调至该处工作。可是,原计划在2023年年底投产的广东基地,至今仍在施工中。她觉得在“江苏的几个基地间来回奔波,相当疲惫”,而去广州又遥遥无期,因此在今年3月决定离开隆基。

离开隆基的不在少数,既有如李跃婷这种主动辞职的,也有被公司“优化”掉的。包括李跃婷在内的多名隆基离职和在职员工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公司的这一波“瘦身式裁员”,将持续到5月。

4月7日,隆基方面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提问时回复称:“2024年是隆基近十年来最困难的一年……为了应对市场变化,公司进行了相关岗位结构优化。”

隆基曾连续多年保持光伏组件出货量全球第一,无疑是行业标杆企业,因此近期关于其裁员的消息受到市场广泛关注。但这并非行业个案。为了活下去,一些企业正在进行一系列“瘦身”,并对产品进行技术改造升级,试图淘汰落后产能。

巨头裁员

隆基广东基地全称“广东(江门)硅能源产业基地隆基园区”,位于江门市下辖鹤山市址山镇。这是隆基在华南地区的第一个制造基地,于2023年4月开始启动建设,计划总投资达百亿元,其中首期计划投资45亿元,建成后“将成为广东全省乃至全国排名前列的光伏组件等产品生产和出口基地”。

“这个是重点项目,很多人来看过,每天像旅游团一样,上面的领导也经常来。”3月28日,址山镇政府相关部门一名工作人员告诉第一财经记者,隆基广东基地原计划于去年建成投产,但直到现在才封顶,至于何时投产还没有时间表。

对于基地延期,李跃婷在隆基内部听到的说法是,公司对生产线进行了更改。

李跃婷在隆基江苏基地的部分同事也选择了离开隆基,他们原本计划也是在广东基地建成后到此工作。“许多有家庭的人因为长时间无法回到广东,最终选择离职。”李跃婷对记者说。

另一些员工的离开,是因为他们在此次裁员名单当中。当时在江苏基地进行集中培训时,李跃婷注意到,应届毕业生有70多人,但“现在估计已经有一半的人离职了”,许多人“被裁之前并没有收到相关通知”。

曾在隆基西安总部工作的陈丽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去年7、8月份的时候,隆基还在扩大生产规模,招聘了大量员工,员工中的实习生只有在公司工作一年后,公司才开始考虑是否留用他们,但有的部门甚至出现全部实习生都不被留用的情况。

陈丽是在年初离开隆基的。离开前,她注意到,公司显示屏上的员工数字在不断减少,从最初的82000多人逐渐降到79000人左右。此后,随着该显示功能的关闭,很少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离开了隆基。

唐鹤是隆基相关部门的一名经理,他向记者表示,春节前,由于某种原因,公司取消了年会,但在召开的一次干部大会中制定了裁员目标。春节后,从集团层面到各个事业群以及校招部门,都明确了各自的裁员比例。

多名已经离开隆基的受访者称,从他们在隆基时对身边员工变化的直观感受来看,隆基此次裁员比例或许在30%左右。不过,4月7日,隆基方面则在上述回复中称,“预计人员调整比例约为全体员工总数的5%。”

3月21日,隆基董事长钟宝申在回应市场传闻时说,在当前价格下跌、竞争加剧的形势下,公司相应进行了组织优化和精兵简政工作,缩减了部分岗位。

隆基裁员风波背后,与广东等基地的延期和其他基地部分生产线出现停产有关。陈丽举例说,今年1月,她和同事出差到隆基位于内蒙古的一个基地进行相关活动时发现,该基地已经部分停产。

李跃婷说,在她离职前,隆基的福利“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一般的员工,绩效一个季度可以拿1万(元),但现在大概只有三四千(元)。另外,公司原本承诺给员工回家报销机票等福利也没有兑现”。

在唐鹤看来,隆基早就应该进行瘦身了。他说,相比同行,隆基在同等产能下拥有过多的员工,有些部门间的职责划分模糊,导致了不少重复劳动和内耗。“一个企业发展得快,管理水平也得跟上。”他说,隆基此前曾为此尝试过多种解决方案,但效果并不理想。

“‘精兵简政’核心在于‘简政’,消除无效劳动,减少内耗和浪费,让价值发挥最大,并进行反思总结。”钟宝申在去年年终对话时说。

在采访中,记者听到较多的一个观点是,在此前市场供不应求、人才难求时,企业往往因惧怕变革而停滞不前,导致组织规模日益庞大,运营效率不断下滑。而现在,各大企业正借助行业洗牌的时机加速提升组织效率。

另一方面,光伏制造端正加速自动化、数字化和智能化进程,减少了生产过程中的人员需求。去年,晶澳科技(002459.SZ)在浙江的两个电池车间向媒体开放参观,展示了其智能化生产线的应用成果:智能AGV应用使单车间用工缩减近400人,效能提升30%以上。

近日,爱旭股份(600732.SH)董事长陈刚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对记者表示,如果企业再不进行瘦身,快速提高组织运营效率,那么“未来将很难活下去”。

自去年起,爱旭股份也着手进行组织优化和流程改进等工作。陈刚说,经过一系列优化和改造后,公司的效率有了显著提升。这不禁让他疑惑之前为何设置了那么多岗位。他说,为满足新增工厂和产能的需求,公司还在招聘新员工,但公司员工总数并没有显著增加。

从狂欢到“海啸”?

事实上,光伏行业正陷入一场剧变之中。

唐鹤告诉记者,隆基内部曾有这样的说法:到2024至2025年,公司总员工争取达到10万人以上。“但在制定战略时,管理层可能也没有料到光伏组件价格会跌得如此之快。”他说。

2023年,光伏组件价格从年初的1.9元/瓦跌至年底的不到1元/瓦。2024年开年,中核集团的组件采购,最低已至0.81元/瓦;华能集团的组件采购开标,最低报价创行业新低,跌到0.79元/瓦。

光伏组件价格的暴跌反映在企业的利润上。以隆基为例,公司去年前三季度实现营业收入941.00亿元,同比增长8.55%;实现净利润116.94亿元,同比增长6.54%,但相比此前普遍在40%以上的增速,明显放缓。尤其是,公司第三季度营收同比下滑18.92%,净利润同比降超四成,环比降超五成。

钟宝申不久前公开表示,“行业产能过剩,盈利压力大……”

各大企业正借助行业洗牌的时机加速提升组织效率 新华社图

数据显示,去年第四季度至今,至少有16家A股光伏公司宣布终止或延缓投资项目,投资规模合计超600亿元。其中,曾经高调跨界光伏的聆达股份(300125.SZ)最近终止了一个91.5亿元的投资计划。

2021年前后,那时硅料等产品供应紧缺,行业处于价格上行周期,资本市场上一度出现沾“光”必涨的奇观,聆达股份等企业也纷纷跨界进入光伏行业。

多家传统光伏厂商受访者向记者抱怨道,正是这些跨界企业的盲目跟进和恶性竞争,导致了行业产能过剩和产品价格暴跌。一家跨界企业的相关负责人则对此不以为然:“他们才是挑起规模战、价格战的主导者。”

去年,各大厂商纷纷提出警示,称行业将出现产能过剩,企业不得不减产、停产,甚至退出行业。然而,在大呼“狼来了”的同时,这些企业又在大张旗鼓地扩大产能。

“之前躺着都能赚钱,没有不扩产的道理。”一家大型光伏厂商市场销售经理对记者说。他补充说,当所有企业都在扩产时,“不扩产就等于等死,等着被挤出市场”。

最终的结果是,过去18个月建设的产能比光伏领域过去18年建设的还多。据PV InfoLink统计,到2024年,全国光伏主产业链中硅料、硅片、电池及组件产能均将超过1000吉瓦。但2023至2025年,全球光伏新增装机量预计分别仅为350吉瓦、450吉瓦、550吉瓦。

押注未来

李跃婷告诉记者,隆基广东基地的延期,一个重要原因是该基地原计划走TOPCon技术路线,但去年10月,他们接到来自集团层面的消息决定,技术路线改为BC技术路线。

这种技术路线的调整在当下的光伏行业极具代表性,在产能严重过剩的现实面前,行业巨头们希望借助押注更新的技术来稳定自身优势,但大家对技术路线的选择不尽相同。

P型“PERC电池将死”是业内共识,电池技术正在从P型向N型转变。“去年年底,一夜之间PERC电池需求急剧减少,难以盈利。”陈刚告诉第一财经。

作为当前市场主流的P型PERC电池效率迫近理论极限,各大厂商正在争先布局TOPCon、BC和HJT等N型技术路线,不断出清被当作“包袱”的PERC电池产能。

PV InfoLink预测,2024年N型TOPCon电池的市占率将达到65%,成为市场主流;P型电池的市占率将下降至23%;HJT和BC电池合计市占率10%左右。

TOPCon电池路线目前更受市场青睐,成为各大厂商的首选,但爱旭和隆基等企业也同时下注了BC电池,他们认为未来TOPCon电池会变得高度同质化,投资风险大,而BC类电池将逐步取而代之,成为未来的主流。

隆基方面告诉第一财经,公司旗下TOPCon和BC电池产能目前均为30GW,但未来将不再提升TOPCon电池产能,新建改造产线将全部采用BC电池。

陈刚表示,为了满足客户需求和保持市场份额,爱旭将原本的PERC电池产能逐步升级到TOPCon电池产能,但未来爱旭所有的新增产能都将聚焦于ABC电池技术。

相较于PERC电池和TOPCon电池,BC电池的组件产品更美观、效率提升空间更大,但生产工艺要求也更高。相比之下,TOPCon电池价格更低,对用户而言性价比更高。因此,在市场推广上,BC电池面临着不小的困难。

关于BC技术能否成为下一代技术主流,业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有观点认为,与TOPCon相比,BC在设备投入、工艺成熟度以及整体成本上都显得逊色,要想短期内取得突破并不容易,这无疑增加了企业转型的难度。

对于那些无法将现有的PERC电池生产线升级为TOPCon电池生产线的企业来说,他们未来将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

“我们也想转,但动则上亿元(单吉瓦投资成本约1亿元)的设备改造费用,公司手里没有那么多现金。”上文跨界光伏的企业的相关负责人对记者说,“即便是有(足够的现金),在这种行情下,也不敢再拿身家性命投进去了。”

2024年春节过后,光伏行业终于迎来一波久违的小阳春。这一积极变化的主要原因在于去年11至12月期间,企业为了减轻库存压力,纷纷进行了大规模的停工停产。随着库存的减少,春节过后光伏安装需求意外迎来了一波小高潮,导致光伏电池供应骤然紧缺。

“现在企业的生产线已经再次满负荷运转。”一家要求匿名的光伏企业的总经理对记者说,“这种突然的需求增长,让行业内产生了一种行业黑暗时期已过的错觉。但实际上,我们仍然面临着诸多挑战和不确定性,不能盲目乐观。”

在陈刚看来,在“双碳”背景下,未来十年,光伏产业的年均增长率预计将达到百分之二三十,未来,光伏组件的竞争将更加注重功率和质量,那些质量不佳的产品注定会被市场淘汰。“整个行业的游戏规则已经变了。”他预测,经过这次行业的洗牌,现有的10家头部企业最终将只剩下五六家。

“接下来,就看谁的毅力更强,谁的实力更强,谁的选择更明智了。”一位光伏从业者说。

(李跃婷、陈丽、唐鹤均为化名。实习生郝梓竹、黄玟骆对此文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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